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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4章 力竭 三個女人一臺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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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蓮燭下勻丹雪, 周晚棠淺笑微顰的面上始終顯得從容不迫,幾乎與從前的柔弱懂事兒判若兩人,又似乎是真正的懂事兒起來。

細細觀之, 聽著這些寂寞芳心陳辭, 宋知濯這才發現, 他對她一點兒都不了解,他們的距離比起她所細數的那些他們同床共枕的日夜更遠, 遠似相隔了天地日月。

他像是理解了她,已經漸漸褪去了怒氣,平靜的臉上無色亦無情, “那你可曾想過會有什麽結果嗎?”

她催頹地笑著, 卻有種不懼生死的豁達, “我常常羨慕明珠,甚至嫉妒,她什麽都有,又風光又體面,還有爺的心。縱然爺現在同她也遠了些, 到底是要回到她身邊去的, 我曉得。她不過寂寞這一段日子,我卻是長達幾十年餘生不盡的空虛寂寞。當張仲達碰到我的時候, 我就忽然一刻也忍不得了, 什麽結果也沒功夫去想。沒曾想玉翡會闖進來, 既然敗露了, 要殺要剮也就憑爺處置了, 只求爺別為難了張太醫,是我勾引的他。”

風露漸深,紗窗外仍舊是人影綽綽, 似乎在等著宋知濯下一個決斷。而他只是站起來,高高地俯睨著她,像主宰一切的君王,收起了他的屠刀,生出了一分悲憫之心,“張太醫我會放他回家,至於你,也哪裏來的回哪裏去。”

毫無感情的聲線判出了一個尚好的斷決,可周晚棠卻覺得他的刀分寸不偏地劈在了她的心上。他果然是無情的,正是因為他的無情,所以這樣有損體面的事兒在他心裏只如吃了蒼蠅一般、所以他的憤怒能很快消減。

這時,她方慌亂起來、淅淅瀝瀝哭起來,旋了膝抱住他要拔去的腿,“你要殺要剮都好,別送我回家!我不能回去,你叫我回去,真是比叫我死還難受,我求您了爺!我求您了!”

緊接著,便是她腦門兒嗑地的聲音。宋知濯卻沒有垂首看一眼,用一副比秋意還涼的嗓子說出了比冰雪還寒的話,“你留在這裏,終歸有傷我的臉面,你回到家裏,要死要活與我不相幹。”

少頃,他揮袖而去,棄了這滿地的絕望與殘心。長夜隨之落下來,丫鬟們奔進屋內,音書望著周晚棠滿面的淚漬,忙托起她的雙手苦澀地笑,“姑娘快起來,沒事兒了,爺不是說了嗎,不罰您,只將咱們送回家去。”

周晚棠呆滯的淚眼緩緩在音書面上聚攏,開始細碎地搖著頭,“我不能回去音書,我要是被送回去,太太還不知要怎麽折磨我,那些姨娘也不知會怎麽嘲笑我、還有家中姊妹,二姐姐、三姐姐她們肯定會把我當做笑話兒、父親也會嫌我丟了他的臉,那樣兒的日子我不想過了!我不能回去、我真的不能回去!”

凝固的淚珠被她晃撒下來,眼中乜呆呆地盯著某處。音書觀其仿佛急火攻心,有些瘋癲之狀,忙死死攥緊她的手,“姑娘、姑娘!那你做什麽要在爺面前承認?你抵死咬住不認不就完了嗎?!”

俄延,她對視過來,額上嗑出的紅像未暈開的胭脂,慘烈地聚在她蒼白的臉色,“我怎麽抵死不認?玉翡帶著那麽些丫鬟親眼將我按在臥房,有那麽多人作證,還有張仲達,這個人最是迂腐文酸,他必定會承認他自個兒做的事兒!我要是抵死不認,反倒會令更得爺生氣,索性還不如認了。我原是想置之死地而後生,想著激爺一下,倘若爺有那麽一點兒傷心,也舍不得殺我,不過是狠狠罰我一遭,事情就過去了,我實在沒想到,他要將我退回家去!”

“你糊塗啊姑娘!這樣的事兒,哪個男人能忍?你幹什麽要鋌而走險做出這樣的事兒?”

“我不是成心要這樣兒做的!”暖黃的光流螢閃爍,周晚棠的腦子裏便滑過那些香肌艷骨的畫面,“今兒下午,張仲達給我把脈,說是要看我的面色,我便撩開了帳子。也不知怎麽的,我們倆一對眼,我就覺得一顆心跳個不停,他的手搭在我的腕子上,我一身都覺得軟了,他壓上床來,我也沒想著要推開他,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……。”

她將眼對著顫顫流光的四面墻之間,反覆思量著所有的細節,卻始終發現不了任何可疑之處,一切都是那麽自然、水到渠成地發生著。

而另四面寬廣的墻之間,正笑說著答案。

半燼火柱竄得老高,春鶯穿著平日裏不舍得穿的桃紅軟綢褂、撒花白緞裙,在幾人註視中另瞧著榻上的明珠。一樘綠幔在她身側隨風蹁躚著,像一只欲飛未飛的蝶。

蛙鳴已次第熄下去,侍雙趴在榻案上剪下一截燒黑的燈芯,明珠則捧著一碗燕窩一口一口地細抿著,一壁拿眼剔著春鶯,“照你這麽說,你們姑娘是要被送回去家去了?那也挺好,以後她也沒道理沒機會想著法兒害我了,還能自個兒回去過清凈日子,大家彼此安生了,倒挺好。”她將眼睇向折背椅上正做繡活兒的青蓮,仿佛松一口氣,“也不枉咱們籌算這一場,也不白叫沁心姐姐費心。”

青蓮擡起眉眼,半笑不笑地打趣兒,“你可得好好兒謝謝人沁心,就為了你這藥,她將那些慣常替她們街上配藥的郎中都尋了個遍。偏偏你刁鉆,藥效只要那不重不輕,又要不急不燥的,什麽‘那涓涓細細的成效方好’。上回沁心怎麽說來著?可不是說‘你要的這種藥不就是說那男女初見洞房花燭的效用嗎’,我看她說得有理,一副媚藥而已,怎的這樣挑剔?”

“倒不是我挑剔,”明珠叼著碗口,仰頭就將剩餘的燕窩羹倒入口中,急著囫圇吞下,“我又不是沒中過那種藥,藥效太強了,反而知道是怎麽回事兒,縱然她周晚棠做下那等子事兒,等藥效退了,不定怎麽懷疑呢,再到宋知濯面前痛哭一場,只怕會查到咱們頭上。終歸不如這微微一點效用來得妙,等她想起來,也只當是自己動了情,怨不著誰。”

幾人相視相笑,春鶯提裙上前,也跟著奉承地笑起,“還是姨娘有智謀,您這藥配得極好,連張太醫那樣一個大夫喝了都沒瞧出端倪,想必他現在也悶頭只當是自己色欲熏心呢。”

“也是連累了他,”明珠滿目愧色,悵然嗟嘆,“辛虧宋知濯沒有為難他,否則就是我的罪過了。春鶯,宋知濯可說沒說什麽時候將你們姑娘送回家去?她一日不走,我一日不安心,生怕她又生出什麽亂子來,回家倒好,橫豎清凈。”

“爺是說這兩日讓我們這些丫鬟將她的東西打點好了,原封原樣兒的先擡回去,後腳便將姑娘一齊送回去。這一回去啊,也難清凈,我們府上是個什麽境況姨娘不曉得。頭先姑娘的親娘在世時已是日子不好過,府裏人口多,開銷大,姑娘這一房不受寵,常常都是缺衣少食的。我們家太太也不管,就那幾個月例銀子也常被其他幾個姨娘貪墨了去,姊妹們也是掙衣奪食,落到姑娘手上更沒幾個子兒,一直是緊巴巴的過日子。現今因這樣傷風敗俗的事兒被退回去,只怕連老爺也難容她了。”

明珠有些吃驚,搖起一把扇咋舌,“我倒是聽說她原在娘家日子不好過,卻不想是這樣落魄,那宋知濯將她退回去,豈不是要她又回了火坑?”

覆起青蓮的聲音,同時睇來一眼埋怨,“你就別犯你那菩薩心腸了,這會子後悔也晚了,管她什麽火坑水坑的,終歸是她的家,她再接著留在府裏頭,遲早才要給你挖個大火坑埋了!”

“我也不是後悔,就是瞧她可憐罷了。”明珠撅著嘴嗔怪,又將眼別回來對著春鶯,“那你們姑娘回去,你是不是也跟著回去?倒是我不好意思了,為了叫你幫我這個忙,拖累你也回了那艱難地方去。”

夜風湧進來,刮開春鶯的笑臉,“我原就不是伺候姑娘的,回去了也是到原處當差,沒什麽幹系。況且姨娘賞的那些玩意兒,我即便是被趕出去,也不怕的。”

明珠笑一笑,笑容是撲朔迷離的風霧,瞧不清那清澈的眼裏幾時雜糅進一絲渾濁,仿佛是浸染了人間的煙火,使之有些迷惘地望向門外的夜色。

夜色闌珊,將明不明的空中仍舊淌了漫天的星河。

星河下,是另一雙迷茫的眼,綠波已經被猩紅的血絲吞沒,眼皮紅腫無力地半闔著。

暨今,童釉瞳已經連著哭了大半月,日以繼夜的淚險些將千鳳居整個正屋的墻哭倒。但她除了哭,別無它法,這些時為虛妄地拯童立行,她進過宮,三番五次被拒之門外,皇後稱病不見後,她幾乎又敲遍了每一個所識官宦府邸的大門,然而這些人不是閉門不見,就是婉言拒絕……

然這些還不是令她最絕望的,最絕望的莫過於她的父親是被她的夫家一手推上了斷頭臺,而她的夫君甚至一連多日不回家,公公也將她屢次拒之院外。

漸漸的,她的心就被沈在這座冷冰冰的府邸,她每天都在等著宋知濯回來。今夜他終於回來了,卻遲遲不肯入門。

一陣輕柔的腳步將她紅腫的眼猛地拉至簾下,就見玉翡風搖雲動的裙寸寸蕩開,“小姐,爺又走了,你別等了,快上床睡吧。”

“什麽?”童釉瞳一急,眼淚又吧嗒吧嗒墜下來,“知濯哥哥不是回來了嗎?怎的又走了?去哪兒了?”

“還不是因為那周晚棠,爺才回來便趕上了周晚棠這事兒,窩了一肚子的火,不想在家歇著,又回衙門裏去了。小姐你聽話,自個兒先睡吧,明兒一早爺一準兒回來,有什麽話兒,明兒再同他說是一樣的。”

童釉瞳猛地站起,淚湧無間,一副嗓子早哭得啞澀不堪,卻仍舊可聽出一些嬌柔的稚嫩,“明兒就來不及了!明日就是父親行刑的日子,眼下誰都不願意幫我,只有知濯哥哥還有些可能,只要我求求他,沒準兒他就能救出父親呢?你做什麽這會子還要去管周晚棠的事兒?要不是你鬧出來這一場,知濯哥哥也不會生氣,也不會大半夜的還往外頭去!”

沒奈何,玉翡在她奔流直下的雙目中苦勸,“是我不好,我的小姑奶奶,縱然要罵我,且等歇息夠了再罵吧。這些日,你吃不下睡不著的,人都瘦了一圈兒,這樣下去可怎麽頂得住?”

明月香燭底,童釉瞳只顧著無言灑清淚,卻固執地不肯挪動一步,兩個手分攀住她兩個膀子掣一掣,“玉翡姐,既然知濯哥哥今兒回來,想必是有空的,你去說一聲兒,我們套了馬車到衙門裏去找他吧,啊?”

望她滿布的淚痕,玉翡心疼不及,卻終又將手垂下,咬牙打破她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,“小姐,你長這樣大,都是被人捧在手心的,才養出了你這麽個實誠的心眼兒。可如今,你得長大了、你得認清這個不好的人世間。我實話兒說,也不怕你傷心,總是傷心過這一場,你也早些清醒。老爺是救不回來了,皇後娘娘都避著咱們,可見這事兒有多難辦,況且,咱們老爺就是爺一手辦進去的,你真當你求求他,他就能心軟了?他縱然會在那些小事兒上心軟,也絕對不會在這種前途大事兒上心軟一分!”

字字刀刀,連削著童釉瞳曾經不谙世事的天真,一片綠湖銀波隨著玉翡唼唼的聲音暗淡了下去,“小姐,你想想,從前爺也忙,不論多晚,總是要回家的,在顏明珠那狐媚子屋裏時,就是忙到天快亮了也要回去挨著床邊半個時辰!他如今不回來,就是在避你呀,就是擺明了告訴你,這事兒沒指望!”

玉翡的高顴面頰上生出許多粉汗,如從前那些被粉飾太平的殘酷事實,“老爺是救不了了,往後連皇後娘娘管不上你了,咱們童府也被抄家了,還有誰能給你撐腰?原來不過是因為你的身份,也是你性子單純,爺才對你比對那周晚棠好些。可眼下咱們什麽都沒有了,日子卻要過,你可曾想過以後怎麽辦吶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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